纯种猫的青丘歌

【瓶邪 民国】催雪 37

三十七

东北向来天寒地冻，不过今年却还是有些不同。

“今年这雪，下得却是有些晚的。你说是不是，哑巴？”黑瞎子站在二楼的窗户边朝外望了望漫天纷纷扬扬的大雪，转过身来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张起灵道。

张起灵没有接话，他只是站在端着酒杯站在窗边长久地凝望着黑夜中纯白色的雪花纷纷落地，将沥青色的马路渐次覆盖。窗外白茫茫的世界倒映在他眼中，卷起了一场没人能看得见的风暴。

他举起手里的玻璃杯，将里面的红酒一口喝干。

“走吧。”他说完，便转身朝着衣香鬓影歌舞升平的宴会厅走去。

“哎哎哎，哑巴等等我呀！你准备好了我还没好呢！要不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们一会儿再…哎哟你干嘛突然停下？吓我一跳！”

张起灵是不可能回答他的，不过有人却是在第一时间就回答了他。

那是一道女声。

“听说你找我，张司令？”

黑瞎子从张起灵背后探出头看了一眼。

面前的女人，红唇卷发，高叉旗袍，不是霍玲却又是谁呢？

张起灵和霍玲面对面地坐在宴会厅三楼的一间贵宾室里。这里的房间隔音很好，一二楼的吵闹被完全隔离在外面。

“来一根吗？”霍玲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了过去，看见张起灵摇摇头也没说什么，自己拿回来点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慢悠悠地吐出来。

她隔着在室内轻轻四散的烟雾看对面坐得不动如山的张起灵，嘴角勾起一抹似是怀念又似是嘲讽的微笑，“我却是没想到，和你居然还会这样相见。”

张起灵只是盯着桌面上的茶杯不说话。

不过霍玲好像并不介意他这样，她又抽了一口，继续道，“我记得上次我们见面你还劝我好自为之呢，怎么这么快，张司令就要拜托一个需要好自为之的人了呢？”

“不是拜托。”这次张起灵倒是接的很快。他端起桌上的杯子，并没有喝，而是凑到鼻子下面微微嗅了一下。六安瓜片的茶香让他不经意地就能想起那个熟悉的人，觉得浑身放松。他将杯子捧在手里，抬起头盯着对面女人的眼睛道，“是条件。”

霍玲听见这两个字微微眯了眼睛，她没说话只是一口口抽着烟。眼见一支烟即将抽完，她才一抬手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道，“你说说看。如果可行，我会安排你和我先生还有森田将军见面。”

“我希望日本方面可以和我方签署停战协议。”

“哈？！”霍玲用一种像是从未认识过张起灵的眼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我看你是在杭州那块地呆久了，佳人在怀乐不思蜀了吧！日军现如今形势一片大好，拿下东北指日可待。凭什么和你签订停战协议？”

张起灵像是没听懂她话中的讽刺，只淡淡道，“我说了，是条件。”

“哦?”霍玲重新点起一支烟，她的声音已经重归了平淡，“那你倒是说说，你能给出多好的条件，让帝国放弃现下光明的前途停战？”

张起灵这次倒是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打开了身旁的公文包从中拿出一份文件递了过去。

霍玲接过来翻了两三页表情立刻就变了，“这，这是…？”

“东北所有矿区的详细位置，一共103处，一处不落。”张起灵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好像他拿出来的只是一份再普通不过的东西。

“你疯了？居然敢给日本人看这个？！你难道不知道日本人这么处心积虑地想占据东北就是为了这个东西吗！”

面对霍玲的怒火，张起灵依旧面无表情，场面一片寂静，整个房间陷入了一张前所未有的尴尬和紧张中。

霍玲吼完这句话其实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她算是日军的人，面对如此有感染力的东西她只需要将其收入囊中就好，根本不需要担心别的；可另外一方面，她忘不了自己的家族和国家。无论她多么排斥，她依旧流着霍家的血，流着这片土地的血，这让她不忍心把自己国家的东西交出去。

此刻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张起灵，她完全摸不清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些东西我给你看了，又能怎么样？”张起灵依旧是那副看不出悲喜的样子，却说着最无畏和骄傲的话，“你当真以为日本人拿得出去？”

“…你什么意思？”

“这就是条件。我要日本三个月的停战协议，否则这些，我全部毁掉。”

“…你的意思是，要拿这些资源交换帝国三个月的停战？”霍玲皱着眉，似乎还在思考这笔交易到底划不划算。

可是张起灵却摇了头，“不是。停战了，也不给他。但是不停战，一定不给他。”

话说到这里已经很清楚了。这是张起灵拿东北的资源和日本人做的赌注。赌的就是东北这个资源宝地在日本心中的位置。

日本地处岛国，资源稀少，所以必将对资源甚为看重。那么东北在日本心中的位置必然是重中之重的。张起灵以东北所有的资源做筹码，可以说是要挟日本签订停战协议。如果日军不签，那么张起灵就算是拼着弹尽粮绝也一定会带着满东北的资源一起下地狱，不会留给日军一丝一毫。

日本不是不可以放弃东北转而从其他地方获取资源。可是东北这个地方他们蓄谋已久，大部分的人力物力都放在这里，若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先不说还有没有余力去打其他的地方，后续的补给究竟能不能跟上都是个问题，所以对于东北，他们势在必得。

可若是最后得到一个空壳一样的东北，又有什么用呢？

这就是张起灵的策略，东北军和南方政府的双赢。于东北军来说，若协议签订，那么他们将会是直接的受益者，将有了一些时间休养生息，筹备接下来的战事；而于南京来说，不耗费一兵一卒就获取了三个月的平静即提高了政府在民众心中的威望，也是张起灵为自己铺的一条后路。不算赢也不算输的结局，既无法说他功高盖主，也无法说他战场失利，也算是能保得一时平安了。

霍玲是个聪明人，经过张起灵的点拨和一段时间的思索，其中的曲折她也算是想明白了。张起灵的那些弯弯绕绕他不得不说一句那是真厉害！只是…她看着对面的男人，两人间的烟雾散的差不多了，可那个人和她的距离却并未因此拉进。那人依旧是那么遥远，遥远到他们注定要错过生生世世。

“你若已经想好了，我便帮你转达。有了我，也能少些阻碍。会让计划更顺利些。”霍玲站起身朝外走去。

“多谢，霍玲。”

“呵，你还是第一次喊我的名字。”走到门口的女人没有回头，“你不必谢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只是站在帝国的角度上而已。还有，”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和喑哑，“你以后，还是叫我小山夫人吧。”

高挑美丽的女子走出了门，最终融进了门外纸醉金迷，金光闪闪的世界。

所以张起灵不会知道，那个女人是用了多大气力才对他说出了那句话，又是用了多大气力，才没有在他面前苦出声。

终于有一次，是你看着我貌似洒脱的背影离去。就让我这份假装的恣意留在你的脑海里吧，就让你永远这么认为我吧。我不需要你可怜，也不需要你内疚，千挑万选走到今天，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爱你，但这已经和你无关。

从今以后，我们两不相欠。